我 的 摄 影 生 活
我 的 摄 影 生 活
张惠宾
我出生于河南中部的偏僻乡村。从我记事起,奶奶就下肢瘫痪了,她老人家非常有限的活动都是靠挪动一把特制的桐木凳子支撑着艰难地进行的。在她去世前的一年,父亲特意用架子车拉着爷爷奶奶到距家20多里外的宝丰县城,在照相馆里给两位老人照了一张合影像。过了一些日子,照片取了回来,家人争相观看那张巴掌大小的黑白照片。碰巧一位眼力不太好的老邻居来串门,她指着照片中身材矮小的奶奶说:"这个小孩儿是谁呀?"家人说那是我奶奶,大家便一阵笑。当时谁也没有在意奶奶的反应。几天后照片不见,家人以为是奶奶收了起来,也没有过多地去探究。后来祖父祖母在短时间内猝然去世,我父亲才发疯似地寻找这一张照片,可是连墙缝里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家人一致推测是奶奶暗自毁掉了那幅有损于她老人家尊严的照片及底息。我的爷爷奶奶都是1975年去世的,由于这个缘故,他们的一生没有留下照片,这使父亲懊悔不已。我现在也已经想不起爷爷奶奶的相貌了。等我后来掂起了相机特别是给母亲照相的时候,她老人家总是念叨:"现在照相多容易,想当年--唉……"
这件事深深地影响了我日后摄影观的形成。它使我明白,事物一旦消失我们就再也无法见到了,除非你把它拍下来。所以,当我经过一番舞文弄墨之后,于1993年开始拍照片,选定摄影来作为自己与社会对话交流的方式,我对自己对影像的迷恋程度都感到吃惊。在正式涉足摄影之前,我也偶尔接触过照相机,像双镜头的"海鸥"、"牡丹",以及"珠江DF-201"等。大概是1988年买了一部简易傻瓜相机,好象是广州产"高霸"牌的。这是我的第一部照相机,我用它拍了一些家庭生活照,尤其是儿子小时候的照片都是用它拍的。当然都是快照。又过了几年,我感到自己已离不开了摄影,于是就下决心买一部能"搞创作"用的相机,最后选中了一部"海鸥DF-300",带50mm镜头,花了1300多元,时间是1993年8月。尽管我当时已经30岁了,已过了学艺的年龄,可还是激动得像小孩子一样,连续几天晚上睡觉时也要把它放在枕头边。
接下来,我便经常利用节假日骑着一辆旧自行车,怀里揣着架照相机四处踅摸。那时拍照全任热情,乱跑一气,瞎跑一气,消耗的胶卷有限,成功率也低。这种人海捞针式的拍摄方式使我疲于奔命,但也充分体会到了摄影之乐趣与艰辛。比较有意思的是我在郊区的一座寺庙里拍到了一个尼姑和保安的有趣画面,他们一个在读书,一个在吃饭,一个动一个静,弥散着一团祥气,既写真又出俗,让人在物质与精神生活之间进行思索。另一幅是在叶县农村拍的农民土法上马盖房子的画面,表现了农民对物质生活的强烈追求和现实条匮乏所构成的矛盾。这些照片偶然拍下来的,是我摄影道路的出发点,它们体现了我最初的感觉。
直到第二年的五月份,我在市郊的集市上拍到了另一幅照片,它使我的感觉发生了变化。这是一幅刻划乡村集市猪娃儿市经纪人的照片,画面上的老人年逾八旬,饱经风霜,但又精神矍铄,举止洒脱。有趣的是当时由于眼力的关系,我并没有把这张底片挑出来,而是把它混杂在废弃的底片中差一点被扔掉,直到第二年清理抽屉时才又挑了出来。是时间所产生的陌生感救了这一张照片,这使我很长时间里一直不敢轻易地扔掉底片,生怕一时走眼造成遗珠之恨。捕捉到一幅有意义的画面已属不易,煮熟的鸭子再扔掉岂不是傻瓜所为?
由于经济条件的限制,中国的摄影爱好者不像西方国家那些出身于中产阶级及以上家庭者衣食无忧,有着优裕的物质基础供他们随意拍摄。直到今天,摄影在中国还是一种比较高的消费,这无疑制约了很多摄影者的发展。我也属于这种善,这便促使我对自己的摄影道路进行思考和选择。我阅读了能够搜集到的关于摄影的书籍,精心研读,最后选定以布勒松的拍摄方法为主,并自己名之为"经济拍摄法",即昼以简单的设备去从事复杂的工作,因为只有这样做才能维持自己对摄影的爱好。当时较突出的问题还有时间,属于自己支配的时间非常有限,所以也不能整天盲目地乱跑一气,必"聚集",从一点突破,而我已经比较熟悉的乡村集市无疑是个首选拍摄目标,于是我便开始了乡村猪市的拍摄。在拍摄中,我采用黑白胶片、标准镜头、自然光,现场抓拍,不做暗房加工,力求朴素自然的记录和表现生活的本来面目。这项工作进行了将近一年,收获还是蛮大的,甚至已经超过了自己的期望。这就是后来陆续在报刊发表并获奖的《中原猪娃儿市场》组照。这是我所拍摄的第一个摄影专题,也是我初学摄影所做的练习题,在其中我实地掌握了相机的操作,包括比较正确的曝光、调焦,以及胶片的冲洗、挑选、印放等,初步解决技"的问题。只不过这习题是与创作同步进行的,因为已过而立之年的我,确切地感到了时间对于一个摄影者的紧迫和宝贵。
俗话说"艺无止境",摄影也是如此,技法问题解决了,更难的问题又出现了。在轻松地拍了几个小专题之后,我便放弃了专题的拍摄。原因是专题拍摄风起云涌,中国传媒急剧膨胀,发表照片变得非常容易,但是所掩盖的问题便是摄影作品的粗制滥造,一方面是大量的拍摄和发表,另一面是作品的速朽和无人理睬。这对于摄影者是很残酷的事,我不能容忍自己卷入摄影的这种泡沫化发展之中。当然有这种感觉的人很多,大家似乎各有看法,但又常常陷入相互攻击的境地。我认为,艺术之所以区别于政治、军事活动的特征之一,就在于它的非攻击性。它是靠自身魅力的吸引而非靠摧毁对方来生存和发展的,因此,对我们来说,构筑和完美自己的摄影框架远远比攻击别人的错误重要?quot;发展才是硬道理"。这样,我便又摸索着谋略确立自己的摄影框架,以解决"道"的问题。我一边拍摄,一边清理自己的照片,从不同角度去反复审视,最终把几十幅风格一致的照片挑了出来,同时也找到了自己的感觉。我选择照片的基本标准是:一、讲究构成,平白质朴;二、内涵丰富,独立成篇;三、影调优雅,意境深邃。当然自己的照片离这些还有很大的距离,有待继续努力。
在拍照的过程中,我尽量使自己的装束混同常人,当然能使相机隐藏起来更好,混迹于人类活动集中的地方,用心去看,去感受,一切顺其自然,能拍则拍,不能拍也无妨。没有压力,也没有任务,无论走到哪里看到什么都是享受,对生活存平常心,对人生取俯视式,拍人类的社会活动和精神世界。我坚信"十步之内必有芳草",不好高骛远,用平常心拍周围的平常事,力争把那些美妙的、转瞬即逝的东西凝为永恒。当然没有任务并不等于没有责任感,只不过这责任感是宏观的、整体的,由热爱生活这一主线贯穿始终。
虽然我最初拿起相机是为了走出家门高速自己当时疲惫封闭的心态,为了融入自然走向社会,但自始至今,我感举拍摄的都是人,人的面孔和神情以及与环境的构成强烈地吸引着我,使我着迷。我用自己的心去观察、感觉和拍摄,框住自己之所需,把它们从现实中分离出来,自成一体。我的多数照片都是由此拍摄和挑选出来的,并把这种拍摄作为了自己与社会打交道的充满乐趣的方法。用这种方法拍出来的照片平和自然,通常还有几分甜媚,用一个朋友的话说就是"从平常的角度拍摄的平常的画面",当然也可以说是平庸,如果其他方面也和角度一样的话。我觉得这样的照片看着舒服,它们坚挺、朴实、内在,不仅记录和阐释了社会的风貌和民族的心史,也很好地表达了我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