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怒家的看门狗
到怒家访问,最棘手的事就数要防狗。说来很难使人相信的是,进门前要防狗,出了门则更得防。我在怒族地区访问,真是吃了狗的不少苦头。
我采访的是居住在怒江上游贡山县丙中洛一带的怒族,因为怒江中、下游地区的怒族和傈僳族杂居,服饰和习俗都相互同化而难以表现出怒族的独特风格来。从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县城沿怒江逆流北上,走4 天路便可到达云南省和西藏的交界处,云南省境内最边缘的怒族小山寨是初干寨。我的采访是在公社丙中洛、甲生寨、青那桶、初干寨子中间穿梭往返,第一个采访点就是甲生寨,而甲生寨的狗又是峡谷深处众多怒族山寨中最凶狠最厉害的。
因为怒族地区不似独龙河谷那么荒芜和艰险,我只带了两匹军马和通信员小杨。从县城出发,第一天宿在闪打寨子,一个房屋全部用石头、石片垒起来的傈僳族小寨。第二天就到了公社所在地丙中洛。我们顾不上欣赏这块比县城还美丽的高原小盆地的深秋美景,休息了一夜,第三天上午就到了离公社不远的甲生寨子--一个30来户人家的怒族聚居小山寨。寨子建在怒江西岸一块窄长的平地上。我们还没进寨,就听得满寨的狗乱吠一气,不知是表示欢迎,还是想逐我们离去。村寨里几乎看不见人影,正值秋收秋种农忙时节,白天每家每户大概都只剩那些忠于职守的狗在看管家门。已经预先得到通知的大队支书和玉清早在寨外等候我们。他边迎上来,边顺手递给我和小杨每人一根1 米多长的木棒。他首先告诫我们的就是要“处处防狗”!说着扬扬自己手中的棍棒道:“别说你们是外面来的人,就是我这个已在本地生活多年的人,狗也不认帐,常常挨它的袭击。”狗通人性,很多人都知道,我对老和的话将信将疑,我很以为自己深知狗脾气,又很爱狗,常以能处理好自己与狗的关系而沾沾自喜。
在普米族的拉伯山寨,何水明家那条高大的撵山狗(猎狗),我只消一会儿,就能与它混熟,让它知道我和主人家非同一般的关系。即使我们分别十天半月重又回去,那条狗仍能一眼就认出我这个朋友来。在藏族地区,也曾见过凶猛无比的牧羊狗,为主人家的财产能不惜自己的性命,但它们只是听从主人示意才对陌生人扑咬。西双版纳傣族村寨的狗可谓厉害,经常结帮成队地扑向外来人,来势汹汹,但却只是狂吠而不真咬.然而,怒家的看门狗不但成帮结派,真扑真咬,还身怀绝技:翻脸不认人!难怪老和告诉我们:访问怒家是要有胆量的。
只要生人近屋,不但要遭到自家养的三五只狗的围追堵截,还会引来邻家的狗帮腔。它们绝不象傣家的狗那样摆摆架势,吓吓行人,也不象藏族牧羊狗要主人发令才扑咬上来。它们可是个打个、实打实地来真格儿的!
我们三人一行走访怒家,每到一户,必在主人门前有一番大战。那根棍棒需舞得象长板坡赵子龙那杆枪一样,不得透半点空隙,否则狗就会见缝下口。小杨就多次被咬破裤脚。有一次,不是我援救得快,他右脚大拇指都差点被咬掉。和玉清一点也没受到过“优待”,陪我们访问老百姓家,同样屡屡遭到这样的危险和不幸。我的“武功”比他们俩略胜一筹,经常单枪力战群狗,竟奇迹般地没有受过伤。
令人不解的是,每逢我们与群狗恶战时,狗吠声、撕打声及骂狗吵闹不已,主人家却充耳不闻,既不开门接应一下,也不吆狗,任我们与狗死力拼搏。汉族有句话叫“打狗要看主人面”,而在怒族,不会打狗的人还进不了主人家门,更成不了主人家的宾客。
去怒家访问,只要你能突破狗的封锁线,推门直入,主人便会在火塘边为你端上怒家独有的咕嘟酒(一种用包谷酿制的水酒)。板栗、核桃收获时节,还可以吃上甜涩的新鲜嫩核桃肉和火塘中爆出来的烤板栗。我想这大概是怒族人对客人胆略的一种考验吧,或许怒家根本就不愿结交连狗都怕的懦夫!坐在火塘边的客人才是怒家的真正客人。擦去满头满脸激战和慌乱的臭汗,喝一碗凉爽甘甜的咕嘟酒,真会让人生出关羽温酒斩华雄的英雄气概!
然而有趣的是那几条狗也会在你刚刚坐稳下来时,进到屋内,硬挤到你脚边,伸过长长的狗鼻子左闻右嗅。有时还会把流着口水的血红舌头往你手上、脸上乱舔一气。想着刚才门口那场恶战,真是心有余悸!但是这时候已不必有丝毫担心了,一则主人在旁,狗儿绝不敢放肆;二则,懂狗性人的都明白,它摆着尾巴在讨好,拍马屁!这时你即使揍它一顿,出出刚才的气,它也绝对会“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只有“呜呜”的低声鸣冤的份了。此时你尽可以放心地品尝主人款待你的美酒佳肴就是了。
访问结束,离主人出门之际,最主要的是不能忘记拿上进屋时顺手依在门边的那根打狗棍!只要你的脚一迈出屋门,刚才还俯首贴耳向你表示亲善的狗,便又会立即“反攻倒算”,翻脸不认人,真格地扑,真格地咬,绝不会因为你刚才还是主人家的座上客而存半点宽容,从那些尖利的牙齿和声嘶力竭的狂吠中,再难找到一丝一毫在火塘边表现过的温顺和友情。
刚到怒寨访问,可还真不适应,后来对于进门那场必不可少的战斗已逐步适应。但对于出门遭到的突袭,往往因掉以轻心而常常被弄得措手不及,狼狈不堪!
听和玉清介绍,有些地方的狗还有其他绝招:不管生人熟人,只看服装不认人,少数民族地区有些狗,只咬不穿民族服装的人。公社、县里来乡下调查、巡视的干部常常脱下自己的民族服装而换上了“干部服”:中山装或军便服,引得此类狗猛追狂咬。
在怒寨采访,白天固然要如此提高警惕,百般小心,晚上更是寸步难行。一到黑夜,大概一切服装均无作用,狗儿也比白天更加厉害,凶猛百倍。我的夜间串门不得不请求两位身强力壮的怒族小伙子护送。在甲生寨时,我的打狗棍丢过多少次,断了多少根,已记不清楚了,但甲生寨却是我怒族采访中收获最大、印象最深、最值得留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