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猎户人家

独龙河谷里的男子几乎无一不会打猎,打猎是独龙族补充粮食不足的主要手段之一。河谷里覆盖着大面积原始森林的群山峻岭中,大到野牛、虎豹、老熊、獐子、岩羊,小到猴子、野鸡、斑鸠,都经常出没密林丛中。谁家门口没有几副挂着的野兽头骨来显示勇敢和富有?然而叫人难以置信的是就连野牛、老熊这类凶猛的庞然大物,都是用一枝只有筷子的四分之一粗细的小竹箭来射杀的!

独龙族最重要的猎具就是弩弓,略拱的弓背是用坚硬而有弹性的桑木做成的。年代越久的弩,颜色也呈暗红。装于弓梁上的板机,有很高的技术要求,一是耐磨,二要有适当的滞性。板机一般都用熊骨制作。弓绳都需用四至五股麻线搓拧在一起,经过水泡浸和用重石长时间吊垂拉直等很多道工序后才能使用。为保证射击准确,弓背两端的弹力要绝对相等,箭槽要精确且滑润。扣着弓绳的板机太滞粘,板机加重,击发时会因过分使劲,弩弓震动而射不中目标;板机太滑,又常常会扣不住弓绳,不但造成“走火”误伤别人,也容易把自己装箭的手指骨弹断。

在独龙河谷里,凡是男人,必人手一架弩弓,有人甚至有二三架好弩,连八九岁的小男孩也不例外。最大的弩弓背长有110厘米,需要120磅以上的拉力才能满弦;一般的弩弓也足有90厘米长,要把弓绳拉至板机上扣住,至少也得有80磅的拉力!拉弓时,用弓梁底端顶住腹部,双手拉开弓绳,搭上板机。强弩的有效射程可达150米以上,从独龙江的东端射向西岸绰绰有余,普通的弩弓也有40来米的有效射程!这些虽然结构简单、完全依靠经验来制造而没有任何图纸数据的弩弓,在独龙河谷里可并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好的,只有经验丰富的老猎手制成的弩弓,射击时才又狠又准。我曾用手枪与猎手们比试了好几回,都没有得过便宜。他们用弩弓射20米远的麻雀,一箭一个准;而我手枪射出的子弹,只能惊飞鸟雀而已!

细细的竹箭必须用实心竹削制,才不会离弦后飘忽不定,箭尾用宽宽的竹篾皮做成箭羽,来控制飞行方向。箭头有好几种,一般射杀鸟雀和小动物的就比较简单,只在箭头处斜削一刀,便足以射入小禽兽体内达半箭之深。捕猎大兽的箭头有两种,一种就在竹箭顶端削出尖尖的矛头;另一种较为复杂,用一种叫梦棍的毒竹或钢锯条加工成锐角三角形的箭头,用细麻线绑在竹箭顶部,然后用一种叫草乌的剧毒植物熬制毒液,涂满箭的前半部分。这种毒药只要接触到血液,便立即流到全身,使血管在几分钟内硬化,心脏停止跳动而死亡。他们称这种毒药为“见血封喉”。但是我又常常看到他们在去打猎前,总是把毒箭放在舌头上舔一下,凭舌头的感觉来判断涂在箭上很久的毒药是否还有效,而人们只需吐几下口水便可安然无恙,这真叫人惊奇不已!用这种毒箭去捕猎,即便是五六百斤的大野牛,那厚厚的牛皮也挡不住强弩利箭,中箭后不消十分钟就得倒下弊命。但是打野牛还有讲究,只能射杀牛群中的牛,既不能打头牛,也不可打尾牛。打了头牛,这群牛就跑散,再也不会回来了;而押阵的尾牛往往是牛群中最强悍、最凶猛的,常常在中箭后还会伤人。

看到那些猎户人家门口挂着的成串野牛头骨、熊头骨,由不得会对这家勇敢的主人肃然走敬;看到房梁上悬吊着几十个串在一起的猴头骨,又会使我生出一阵深深的怜悯。其实,在独龙河谷里的猴子并不是好东西,它们常常成片成片地糟踏老百姓靠刀耕火种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即将收获到粮仓的苞谷。猴子肉也不好吃,不知是烹调作料不够还是烧煮上的技术问题,猴子肉既腥又老,嚼都嚼不烂。倒是猴脑是个宝,老百姓常常把猴脑泡浸在酒里,作为治疗头痛晕病的良药,据说还十分有效。

猎人们看我喜欢那些象征着他们富有和勇敢的头骨,都十分高兴。有的送给我显示力量的野牛头角,有的送我尖利得连猎狗都害怕的山驴角,还有一串独龙族老人们常常挂在脖子上的项饰。那上面有一颗长长的熊牙和一只弯钩似的鹰嘴,还有两颗据说是从缅甸带回来的已有很多年代的海兽骨珠。这里的人都认为挂着这种项饰,不但能去病避邪,还能逢凶化吉。

猎人们的深情厚意,让我欢喜、让我激动。在我的坚持下,他们收下了些我聊表心意的礼物,我们还痛快地豪饮了一番。猎人们把自己珍藏的马鹿血酒和我带来的烧酒混和起来,鹿血仿佛是酒中之火,使喝下去的酒遍体燃烧起来。回去的路上一点也没感到吃力,身体轻飘飘的,人觉得特别兴奋,好几次都张口想唱点什么,可是嗓子眼里空洞洞的,竟没有一个词可唱。

后来,这些山里人的猎具、兽头角骨,都用来装饰了我在北京临时搭居的房间。我总是向任何一个到家中来作客的朋友如数珍宝般地、不厌其烦地讲述在独龙河谷里点点滴滴的小事,在那遥远而神秘的地方的奇异风俗和那些憨厚、勇敢的独龙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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