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深深的峡谷
由怒江傈僳族自治州州府六库逆怒江北上,先经福贡县,那是最有特色的傈僳族聚居地,可是我暂时放弃了留下的念头,继续驱车北上,向着这条公路的尽头--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奔去。
公路始终紧贴着怒江。汽车时而疾驶在碧罗雪山脚下,时而又越过横跨怒江上的公路吊桥,在江以西的高黎贡山脚下向北飞奔。
怒江峡谷是个谜。据自治州宣传部的干部介绍,三十多年来从没有北京的记者到过独龙河谷。省里虽时而有人来怒江,但大都只在六库住上几天,而没敢下到独龙河谷去的,就连当地的干部也无人不说:要进独龙河谷,决非轻易之事。
每年11月间,高黎贡山开始积雪,雪层常厚达十多米深。这时,独龙河谷就变成了东西南北均不能通行的“死胡同”,连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声音也极难收听到。河谷里的人只能靠电话与外界联系,可是积雪又常常压断电话线,使河谷真正成为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一切音讯、消息的来源都只能等到来年8月“开山”时节。所以独龙河谷里除了正常的节日以外,还增加了自己独特的“开山节”。积雪融化,第一批马帮带着积压了8个月的报刊、盐巴、布匹、烟、酒、茶叶,特别是大包大包的邮件到达河谷的首府巴坡时,望眼欲穿的山民便个个欢呼雀跃,因为只有这时,在这里生活的四千余人才感到这个世界又和他们联系在一起。然而即使在短短的开山时节,进独龙河谷也需要极大的勇气。有人说:“独龙河谷里人吃的东西不多,吃人的东西不少。”河谷里颇有名声的四害:蚊子、蚂蟥、毛虫、毒蛇,终年横行在整个独龙江地区。况且,要进独龙河谷,不仅要步行翻越高黎贡山,还要穿越大片的原始森林和沼泽地带,要在无人区行走三四天。据说,每年都有不少人被毒蛇咬伤致死;据说,有白马被蚂蟥通体叮咬而变成“红马”的;据说,河谷里的蚊子会传染虐疾病;据说,在河谷里伤口溃烂是无法痊愈的;据说,除了能分泌毒液的粗大毛虫外,还有一种虽没有列入四害,但比四害更阴险、更无法提防的马鹿蚤,专门叮咬人的阴部,然后钻进去制造脓血……等等。
但是,人们告诉我这一切,似乎更给予我一种无法抗御的诱惑。我在渴望这一切尽快到来。
我放过了车窗外旖旎的峡谷秀色,坚定地看着前方。汽车行驶了两天,我终于看到了公路的尽头,踏上了公路最末的一段--贡山县城唯一的大街--马屎街。
这条总共只有两百多米的大街,一半已铺上水泥,另一半因经费不足而暂缓了。说是县城,只是在两条大山脉的夹缝中多了几幢略略象样的房子而已。因为极少平地,县城的机关楼房和民居大都建在怒江以西的高黎贡山的脚背上。怒江东岸的碧罗雪山犹如一道奇高无比而又陡直的城墙一样,只是“护城河”装错了位置,落到了“城墙”的内侧。站在城里,隔江望去,陡直的“城墙”壁五颜六色:一片片红色的荞麦穗、一堆堆枝叶枯黄的包谷,还有叫不出名的混杂在一起的庄稼和野花树草,参差不致地分布其上,倒象一幅巨大的印象派壁画。我无法想象当地的百姓是怎样爬上去描绘出这样奇特和宏大的画卷!
正是马帮运输的高峰季节,整条街上,到处是来自各地帮忙运输的马帮队。他们自立锅灶,就在街边煮食或休息。马具围成一堆,摞得高高的,有的在卸着从河谷里运出来的毛皮、药材等土特产;有的正在上驮、备鞍,把河谷里急需的日用品、食物运进去;还有些正休息,准备第二次、第三次进山。人们必须分秒必争,利用短短三四个月的开山时间,在封山前把河谷里四千余人一年所需用的所有物品统统运进去。
路边象小山一样存放着的货物、药品堆旁,几乎都有一条高大凶猛的狗看管着,丝毫不用主人操心;只要有生人稍稍靠近,它便沉声吼吠,还裂嘴龇牙,叫人望而生畏。
满街日积月累的马屎,或许是难以扫清,或许是要等到马帮运输结束再一并清除。有些地方的马屎,人踩马踏,变得结结实实,足有一尺来厚。我很欣赏为这条街起绰号的人的幽默感。
我站在马屎街北端,前面一条简易的人马吊桥便是这条街的终止线,只要一过这吊桥,就是密层层的森林,就是雾蒙蒙的山巅。我将要穿过密林,翻过山顶,去寻觅一个古老的土著民族,一个以河流命名的、曾被称为“裸体俅人”的少数民族--独龙族。
独龙江发源于西藏蔡隅,在云南境内由北向南流淌了150公里后,向西流出中国境地,注入缅甸的恩梅开江。独龙江东岸是海拔4000多米的高黎贡山,西岸是作为中缅分界的海拔5000余米的担打力卡山。两山连绵逶迤,独龙江奔腾其间。河谷的山坡台地上,独龙族人辛勤工作,建立家园,一代一代繁衍下来。
在汉文的史籍上曾这样描写过独龙河谷里的人们:“俅人居澜沧江大雪山外,系丽江、鹤庆西域外野夷。居处结草为庐,或以树皮覆之。男披发,着麻布,短衣衤夸,女耳坠大铜环,衣亦麻布。种黍稷,属刂黄莲为生。性柔懦,不通内地语言,无贡税。更有居山岩中者,衣木叶,茹毛饮血,与怒人接壤,畏之不敢越界。”(《续云南通志稿·南蛮志》)漫长而沉重的历史使独龙族人口逐步减少,到50年代初期只剩下一千多人。
我决心进河谷的“壮举”,终于感动了县政府和当地驻军,他们分别派了懂独龙语的向导和3名全副武装的战士,护送我去征服难以逾越的荒漠。
我终于踏上了进河谷之路。